我们把生命造作成黑暗狭小的笼子,却又把它当成整个宇宙,由于我们被关在这个笼子中,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另一个面向的实存。贝珠仁波切告诉我们一只井底蛙的故事。
有一天,有一只海蛙造访这一只终生没有离开水井的老蛙。
“你是从哪里来的?”井底蛙问。
“来自大海。”它回答。
“你的海有多大?”
“大得很。”
“你是说像我的井四分之一大?”
“大多了。”
“大多了?你是说像我的井二分之一大?”
“不!大多了。”
“像……我的井这么大?”
“不能相比。”
“绝不可能!我要自己去看看。”
它们一起出发,当井底蛙看到大海时,惊吓得脑袋爆炸。
我在西藏的儿时记忆,虽已逐渐模糊,却有两个时刻仍然萦怀脑际,那是我的上师蒋扬钦哲对我传示了心性的本质。
我本来不想透露这些个人经验,因为依照西藏人的习惯,我是不能这么做的;但我的学生和朋友却相信,把这些经验说出来必能利益众生,他们一直恳求我写成文字
第一次发生在我六、七岁时。我们在蒋扬钦哲的房间内,后面悬挂着他的前世蒋扬·钦哲·旺波(JamyangKhyentseWangpo)的大画像。画中人物庄严而令人敬畏,当酥油灯闪烁不定地照在画像上时,更是令人肃然起敬。当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之前,我的上师做了极不寻常的事,他突然抱住我,把我举了起来,在我的脸颊上重重吻了一下。有很长的一段时间,我的心整个空掉了,我沉浸在浓浓的柔和、温暖、信心和力量之中。
第二次的场合比较正式,发生在洛卓卡珠(LhodrakKharchu)的一个洞穴中,西藏佛教之父莲花生大士曾经在这个洞穴禅修过。那时候,我大约九岁,我们正在朝礼西藏南部地区的途中,在洞穴中歇脚。我的上师把我找来,叫我坐在他面前,洞中只有我们师徒两人。他说:“现在我要将重要的‘心性’传示给你。”拿起铃和小手鼓,他就唱起上师启请文,从本初佛一直到他自己的上师。然后,他做了心性的传示。突然瞪着我,抛过来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:“心是什么?”我整个人顿时被摄住了,我的心瓦解了,没有言语,没有名称,没有思想——事实上,连心都没有。
在那个惊人的瞬间里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过去的思想已经死了,未来的思想还没有生起,我的思想之流被截断了。在那一个纯然惊吓之中,打开了一片空白,空白之中,只有当下的觉醒存在,那是一种毫无执著的觉醒,一种单纯、赤裸裸而基本的觉醒。即使是那么赤裸裸,那么了无一物,却散发出无限慈悲的温暖。
那个时候的感受,多得无从说起!我的上师显然并不期待有答案。在我能够寻求答案之前,我知道并无答案可寻。我像被雷电击中似地楞在那儿,但是有一种深沉而光明的笃定,却在我心中涌起,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。
我的上师问道:“心是什么?”当时我觉得大家似乎都知道没有心这个东西,而我却是最后一个想去了解它的人。因此,即使是寻找心,也好象是荒谬得很。
上师的传示,在我内心深处播下了种子。后来我终于知道这是我们的传承所使用的方法。不过,当时我并不了解这一点,才会觉得如此意外,如此惊奇,如此有力!
在我们的传统中,介绍心性必须具足“三真”:真上师的加持、真学生的奉献,以及真传承的法门。
美国总统无法把心性传示给你,你的父母亲也不能,不管是多么有权势或多么爱你的人都办不到。只有充分体悟心性的人,拥有传承的加持和经验的人,才能把心性传示出来。
而身为学生的你,必须发现和不断滋养开放性、视野、愿心、热忱和恭敬心,才能改变你整个心的气氛,并让你接受心性的传示的能力。这就是我们所说的“奉献”。否则,上师也许传示了,学生却认不出来。只有在上师和学生都同意进入那个经验时,才可能传示心性:只有在那一种心灵交会中,学生才可能了解。
方法也是很重要的。几千年来,一再被试验,一再让过去的上师开悟的,就是同一种方法。
当我的上师在我这么年幼时,就出其不意地把心性传示给我,可以说是十分不寻常的事。一般来说,都是在学生受过禅修和净心的初步训练之后才这么做。这种训练可以让学生的心成熟和开放,进而直接体悟真理。因此,在那个强而有力的传示时刻,上师可以把他对于心性的体悟(我们称之为上师的“智慧心”),导引到目前已经根器成熟的学生心中。上师只不过是把佛陀的真面目介绍给学生罢了,换句话说,唤醒学生了悟内在的觉性。在那种经验中,佛陀、心性和上师的智慧心三者融合为一呈现出来。而学生就在感恩的慈光照耀下,毫不怀疑地认识到在学生和上师之间,在上师的智慧信号学生的心之间,目前没有什么两样,过去没有什么两样,未来也不可能有什么两样。
敦珠仁波切在他著名的证道歌中说:因为当下的了悟就是真佛,在开放和满足之中,我发现上师就在我心中。当我们了解永无止境的自然心就是上师的本性时,执著、攀缘、哭泣的祷告或人为的抱怨都派不上用场了。只要歇息在这个纯真、开放和自然的境界中,我们就可以获得浑然天成的自我解脱。当你彻底了解你的心性和上师的心性并无分别时,你和上师就永不分离,因为上师与你的心性是合而为一的,总是以它的真面目呈现。还记得我小时候看到左顿喇嘛过世的情形吗?当他的上师应请来到他的病榻时,他说:“跟上师之间是没有距离的。”
就像左顿喇嘛一样,当你体悟到上师和你不可分离时,心中就会生起强烈的感恩心和敬畏心,敦珠仁波切称之为“知见皈依”。这是从看到心性的知见而当下产生的恭敬心。
此外,蒋扬钦哲仁波切还时常在教我佛法和替我灌顶时传示心性给我,后来,我也从其他上师接受到心性的传示。在蒋扬钦哲仁波切圆寂之后,敦珠仁波切非常疼爱和照顾我,我当了他好几年的翻译员,因而开启了我人生的另一个阶段。
敦珠仁波切是西藏最有名的大师、神秘家、学者和作家,我的上师蒋扬钦哲仁波切经常提到他,赞美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大师,也是莲花生大士在这个时代的化身。因此,虽然我不曾亲近过他,却非常尊敬他。在我的上师圆寂之后,我年方二十出头,有一天,我前往喜马拉雅山中的卡林邦(Kalimpong)去拜见敦珠仁波切。
在我到达他的寺院时,他一位最早期的美国学生,在那儿受教,因为没有好翻译来说明心性的教法,她正为此苦恼。敦珠仁波切一看到我进来,就说:“噢!你来了。好得很!你能帮她翻译吗?”于是我就坐下来,开始翻译。一坐就是一个小时,他的开示无所不谈,令人赞叹。我很受感动,也获得很多启示,不禁潸然泪下。我知道这就是蒋扬钦哲仁波切的意思。
不久,我就请求敦珠仁波切对我开示。每天下午,我都会到他的住处,与他共度几个小时的时光。他的个子矮小,法相庄严,双手细滑,温柔如女人。他留着长头发,像瑜伽师般地扎了发髻;他的眼睛炯炯有神,带着神秘的幽默感。他的声音充满慈悲,柔美而稍带嘶哑。敦珠仁波切总是坐在铺着西藏毛毯的矮凳上,我就坐在他底下。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坐在那儿的模样,向晚的阳光,就从他背后的窗子洒了进来。
有一天,当我正在跟他学法和修行时,我有了最惊人的经验。过去我学到的一切教法,似乎都发生在我身上,周遭的一切物质现象全部消失了,我非常兴奋,喃喃地说:
“仁波切,……仁波切……发生了!”他弯下身来,充满慈悲的脸庞令我终生难忘,他安慰我说:“没有关系……没有关系。不要太兴奋。它终究既不是好也不是坏……”惊奇和喜悦让我浑然忘我,但敦珠仁波切知道,虽然美好的经验是禅修过程中很有用的里程碑,但如果有任何执著,它们就会变成陷阱。你必须超越它们,进入比较深层而稳定的根基:他充满智慧的话语,就将我带到那个根基。
敦珠仁波切以他的教法,一再启发学生体悟心性;他的话点燃真切经验的火光。多年来,每天他都会教我心法,这种教授方法称为“指出”法。虽然我已经从我的上师蒋扬钦哲仁波切学到重要的教法,在我心中播下了种子;但施肥灌溉、让它开花的却是敦珠仁波切。当我开始传法时,是他的典范启发了我。
心与心性
生和死就在心中,不在别处,这种教法至今仍具有革命性的佛教智慧。佛教认为心是一切经验的基础,它创造了快乐,也创造了痛苦;创造了生,也创造了死。
心有很多层面,其中的两个比较突出。第一是凡夫心,西藏人称为sem。有位上师如此下定义:“拥有分别观念,拥有相对观念,会执著或拒绝外物的心,就是凡夫心。基本上,它会与一个‘其他’相结合,与‘某种事物’相结合,有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对待关系。”sem是散漫的、相对的、思考的心,凡夫心只能与一个投射的、假想的外界参考点互相作用。
因此,sem就是会思考、谋划、欲求、操纵的心;会暴怒的心;会制造和沉溺于负面情绪和思想的心;必须持续以分割、构思和凝结经验等方式才能肯定、确认其“存在”的心。凡夫心不停在改变,也始终受到外在因素、习气和制约行为的影响,上师们把sem比喻为风口的烛火,被风吹来吹去,无法稳定。
从某个角度来看,sem闪烁不定、执著、不停地干预别人的事;它的能量都耗费在向外投射上。有时候,我把它想成墨西哥的跳豆,或在树枝间不停跳动的猴子。然而,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凡夫心却有一种错误而迟钝的稳定性;一种模糊而自我保护的惰性;一种习气深重像石头般的顽冥不灵。sem像诡计多端的政客那么机巧,疑神疑鬼,不相信别人。蒋扬钦哲写道:“擅玩欺骗的游戏。”我们就是在这种混乱、迷惑、没有规律、反覆无常的凡夫心作用下,不停地变化和死亡。
另外,我们还有心的本性,也就是心的底蕴,是永远不受变化或死亡所触及的。目前,它就隐藏在我们的心中,在sem中,被我们急速变化的心念和情绪所蒙蔽。就好象一阵强风可以把云吹走,露出光芒四射的太阳和广阔的天空,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,某种启发也可以让我们揭开且瞥见这种心性。这些灵光一现固然有许多深度和程度,但每一种深度和程度都可以带来某种了解、意义和自由,因为心性就是了解的基础。西藏语称为我rigpa,是指当下明智、清晰、辉煌和觉照的本觉。它可以说是知识本身的知识。
请不要误以为心性只有我们的心才有,事实上,它是万事万物的本质。我们要一再地强调,体悟心性,就是体悟万事万物的本质。
历史上的圣人和神秘家,用了不同的名词来修饰他们的开悟境界,给予不同的面目和诠释,但基本上,他们都是在经验根本的心性。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称为“上帝”;印度教徒称为“我”、“湿婆”、“婆罗门”和“毗湿奴”;苏菲教徒称为“隐藏的性质”;佛教徒则称为“佛性”。所有宗教的核心,都肯定有一个基本的真理,而这一生就是演化和体悟这个真理的神圣机会。
我们一提到佛陀,自然就会想到乔达摩·悉达多太子,他在公元前第六世纪开悟,也在整个亚洲传示百万人口修持精神之道,即现在的佛教。不过,佛陀还有一个更深远的意义。任何人只要从愚痴中完全觉悟,并打开了他的广大智慧宝藏,都可以称为佛陀。佛陀就是彻底根除痛苦和挫折的人,他已经发现了恒常不死的快乐与和平。
在这个多疑的时代里,对大多数人来说,这种境界似乎就像幻想或梦境一般,是我们所无法企及的。我们必须牢牢记住,佛陀是一个人,与你我无异。他从来不说他是神,他只知道他有佛性——开悟的种子,而且任何人也都有佛性。佛性是每一个生命体与生俱来的权利。我常常说:“我们的佛性,就像任何一位佛的佛性那么好。”这是佛陀在菩提迦耶开悟时带给我们的好消息,很多人认为这个讯息极具启发性。他的讯息——一切众生皆可成佛——带给大家无穷的希望。透过修行,我们也可以开悟。如果不是如此,那么自古至今无数开悟的人们都不可能办到。
据说,当佛陀开悟后,他最想要做的是显示给大家每个人都有心性,要大家完全分享他的体悟。但他也遗憾地知道,尽管他无限慈悲,我们还是很难开悟。
即使我们也像佛陀一般具有佛性,我们却未看出来,因为它被我们的凡夫心包得密不透风。试着观想这里有一只花瓶,瓶内的空间与瓶外的空间一模一样,却被脆弱的瓶壁所分隔了。我们的佛心被包在凡夫心的瓶壁内。当我们开悟时,就好象花瓶破成碎片,“里面”的空间与“外面”的空间结合为一。它们合而为一:当下我们才发现,它们从未分离也并无二致,它们是永远相同的。
天空与云
因此,不管我们是哪一道的众生,我们总有佛性,我们的佛性总是圆满具足。我们说,即使诸佛的无边智慧,也不能让佛性更圆满;而众生在似乎无边的混乱中,也无法污染到他们的佛性。我们的真性可以比喻成天空,凡夫心的混乱则是云。有时候,天空完全被云所遮蔽了,我们抬头往上看,很难相信除了云之外,还有其他。但只要我们搭乘飞机,就可以发现在云上有无垠的蓝空。我们原先认为它就是一切的云,变得如此渺小,远在我们底下。
我们必须如此牢记:云不是天空,也不“属于”天空。它们只是悬挂在那儿,以稍带滑稽和无所归属的模样经过,从来不曾弄脏天空,或在天空画下任何记号。
那么,这种佛性究竟在哪儿呢?它就在天空般的心性中,全然的开放、自由和无边无际。基本上,它简单和自然得不受污染或腐化,纯洁得甚至不能用净或垢的观念来形容它。当然,我们说这种心性有如天空,只是一种譬喻而已,可以帮助我们开始想象它无所不包的无边无际,因为佛性具有一种天空所不能拥有的性质――觉醒的光明灿烂。有道是:
佛性只是无瑕无垢的现前觉醒,
知晓一切,空无体性,浑然天成,清明圆净。
敦珠仁波切写道:
没有文字可以描述它,
没有例子可以指出它;
轮回没有使它更坏,
涅没有使它更好;
它未曾生,
也未曾死;
它未曾解脱,
也未曾迷惑;
它未曾存在,
也未曾消灭;
它毫无限制,
也不属于任何类别。
纽舒仁波切(NyoshulKhenpoRinpoche)说:
深广而宁静,
单纯而不复杂,
纯净灿烂光明,
超越思议的心;
这是诸佛的心。
其中无一物应消除,
无一物应增添,
它只是自然洁净地看着自己。
四种错误
为什么连想象心性的深奥和殊胜,人们都会觉得那么困难?为什么对许多人来说,心性显得如此怪异,不可思议呢?佛法提到四种错误,让我们无法当下就体悟心性。
1.心性太接近我们了,让我们无法认识它,就好象我们看不到自己的脸一样,心很难看见自己的性质。
2.心性深奥得让我们探不到底。我们不知道它有多深;如果我们知道它有多深,就应有某种程度的体悟。
3.心性单纯得让我们无法置信。事实上,我们唯一要做的是:相信心性时时刻刻都呈现着赤裸而纯净的觉醒。
4.心性美妙得让我们无法容纳。它的浩瀚无边,不是我们狭隘的思考方式所能意会。我们简直无法相信它,我们也无法想象觉悟竟然是我们的心的真性质。
西藏是一个几乎投注全部心力于追求觉悟的地方,如果上述四种错误的分析适用于西藏文明,则对于几乎投注全部心力于追求愚痴的现代文明而言,该是十分合适的。现代文明对于心性毫无认识,作家或知识分子几乎不曾写过有关心性的书;当代哲学家不直接谈心性;大部分科学家全然否认心性存在的可能。在大众文化中,心性毫无立足之地,没有人唱它,没有人谈它,电视也不播它。我们所受的教育,几乎都在告诉我们,除了五官所能认知的世界之外,一切都不是真实的。
虽然现代人对于心性的存在,几乎是全盘否认,但有时候我们还是会瞥见心性。这些启发性的时机,可能是在欣赏一首优美的曲子,或徜徉在宁静清澈的大自然中,或是品尝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。当我们看雪花翩翩飘下,或看到太阳从山后缓缓升起,看到一束光线神秘飘渺地投进屋内,都可能让我们瞥见心性的存在。这些光明、安详、喜悦的时刻,都曾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,而且奇妙得令人终生难忘。
我认为有时候我们确实对这些灵光一现有着一知半解,但现代文明却没有提供给我们彻底了解的氛围或架构;更遭的是,现代文明不仅不鼓励我们探讨这些经验以及它们的来源,还有意无意地要求我们拒之于千里之外。我们知道,即使我们想把这些经验与别人分享,也没有人会当真。因此,我们忽略了这些可能是生命中最有启示性的经验。这或许是现代文明最黑暗、最令人困扰的部分,对于“我们到底是谁”这个问题,非但一无所知,还抑制这方面的研究。
往内看
且让我们完全转换另一个角度,不要只是从单一方向来看。现代文明教我们花费生命去追逐我们的思想和投射,即使在讨论“心”的时候,所谈的也只是思想和情绪而已;学者们在探讨他们所想象的“心”时,看到的也只是到心的投影。心是所有投影生起的地方,却没有人曾经真正到心里面去,这就产生了悲剧的后果。莲花生大士说得好:即使大家所谓的“心”普受尊敬和讨论,但它还是不曾被了解过,或是被误解,或是一知半解。
因为心不曾被正确了解,如同它自己不了解自己一般,所以产生了不可胜数的哲学观念和主张。更有甚者,因为一般人不了解、不认识他们的自性,所以就继续在三界六道中流浪,经验痛苦。
因此,不了解自己的心是严重的错失。
现在我们该如何改变这种情况呢?很简单。我们的心有二个立场:往外看和往内看。
现在让我们往内看。
改变看的方向虽然只是一椿小事,结果却截然不同,甚至还有可能避免这个世界的种种灾祸威胁。当更多人了解他们的心性时,他们将会珍惜自己所生存的世界多么美好,并乐意为保存这个世界而奋斗。很有趣的,西藏文的“佛教徒”念成nangpa,意译为“内省的人”――从心性而非从外面找真理的人。佛教的一切教法和训练,都只针对一个目标:往内看心性,因而摆脱死亡的恐惧,帮助我们体悟生命的真相。
往内看需要我们极大的敏锐和勇气,等于全盘改变我们对于生命和心的态度。由于我们一向耽于往外求取,以致于无法接触到我们的内心生命。我们不敢往内看,因为我们的文化不曾告诉我们,这样做会发现什么,我们甚至还相信,往内看会有发疯的危险。这是我执的最后一种,也是最有力的阴谋,阻止我们发现自己的本性。
因此,我们把生命变得如此刺激热闹,以免自己冒险地往内看,甚至连禅修的观念,都会把人们吓坏;当他们听到“无我”或“空性”等名词时,便以为经验那些境界就好象被丢出太空船,永远在黑暗、凄冷的虚无中飘浮一样。这可以说是最荒谬绝伦的误解。但在一个追求散乱的世界里,默然和寂静却会吓坏我们;我们以吵杂和疯狂的忙碌让自己不要安静下来。检视我们的心性,已经成为我们最不敢去做的一件事了。
有时候,我想我们不敢坦诚质问“我们是谁”这个问题,是因为害怕发现另有真相。这种发现将如何解释我们的生活方式呢?我们的朋友、同事,将如何看待这些新发现?有了这些知识,我们该怎么做呢?有了这些知识,接着而来的就是责任。这好象牢房的门被冲开了,囚犯还是宁愿选择不要逃走!
觉悟的诺言
在现代世界中,只有极少数人具有了悟心性的品质。因此,即使要我们想象觉悟到底是怎么回事,或觉悟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,都是难事;如果要我们开始想象我们自己也可以觉悟,那就更难。
我们的社会,虽然极力强调生命和自由的价值,事实上却认定我们只应追求权力、性或金钱,时时刻刻都需要逃避与死亡或真实生命的接触,如果有人告诉我们,或我们认为自己可能有潜力时,我们自己都不能相信;如果我们真的相信有精神转化这一回事了,我们都会认为只有过去的大圣人和上师才办得到。Guru喇嘛经常提到,在现代世界中,许多人都缺少自爱和自尊,我们整个展望,都建立在自己的能力有限的错误信念上。这就否定了我们有可能觉醒的一切展望;更可悲的是,违反了佛法的中心思想:我们本来是圆满具足的。
即使我们要开始想自己有觉悟的可能性,如果没有人开示心性法门,或告诉我们绝对有可能体悟心性,只要一看到我们日常生活的心思完全是愤怒、贪婪、嫉妒、怨恨、残酷、欲望、恐惧、焦虑和纷乱,就会永远扫除觉悟的任何希望。
然而,觉悟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,而且地球上还有觉悟的大师活着。当你面对面见到一位大师时,你将会打从内心深处受到震撼和感动,你将会了解过去你认为只是观念性的字眼如“光明”、“智慧”,其实是真的。今日世界虽然危机重重,却也很令人鼓舞。现代的心灵慢慢接触到各种实相。像Guru喇嘛和德蕾莎修女这些大师级人物,都可以在电视上看到;许多东方大师都来到西方访问和教授;来自所有神秘传统的书籍,正赢得越来越多的广大读者群。地球的悲惨情况,正在逐渐唤醒人们,进行全球性的改造。
诚如我前面所说的,觉悟是真实的事;不管我们是谁,每个人都可以在适当的环境及如法的训练下,体悟到心性,因而了解我们本身就有不死和永远清净的本性。这是世界所有神秘传统的诺言,而有无数的人实现了这种心性,过去如此,现在如此。
这个诺言的妙处是:心性不是身外物,不是怪物,不是精英才有,而是一切人类都有;大师告诉我们,当我们体悟心性时,它是出乎意料的平常。精神方面的真理,并不是刻意经营的,也并不神秘,完全是一种常识。当你体悟心性时,迷惑被一层一层剥掉了。你并非真的“成”佛,只是逐渐不再迷惑而已。成佛并非变成全能的精神超人,而是终于成为真正的人。
有一支最伟大的佛教传统,称心性为“平常的智慧”。我不能更充分表达它:我们的真性和一切众生的自性,并没有什么不寻常。讽刺的是,我们所谓的平常世界才真正的是不平常,因为我们对轮回世界的迷惑景象,产生了疯狂的、刻意营造的幻觉。就是这种“不寻常的”景象,让我们看不见“平常的”、自然的、人人本具的心性。设想诸佛现在就看着我们:对于我们无可救药的混乱情况,诸佛会感到多么讶异而伤心啊!
因为我们庸人自扰地把事情搅得这么复杂,有时候当上师传示心性法门时,我们都嫌它简单到不足以相信。我们的凡夫心告诉我们,这不可能是心性,心性应该不止于此。它应该是比较“荣耀的”,灿丽的光芒在我们四周的虚空闪烁着,金发飘逸的天使翩然而下迎接我们,然后是深沉的巫师声:“现在你已经听到了心性法门。”事实上,这种剧情绝对是子虚乌有的。
因为在我们的文化里,我们过分强调智力,所以我们就想象觉悟需要高度的聪明才智。事实上,许多聪明才智反而是障碍。有一句西藏谚语说:“如果你太聪明了,就会完全抓不到重点。”贝珠仁波切说:“逻辑的心似乎有趣,却是迷惑的种子。”人们也许沉醉于他们的理论,却可能失掉每一件事的重点。我们西藏人说:“理论就像衣服上的补钉一样,有一天会掉的。”让我告诉你一个令人鼓舞的故事:
十九世纪的一位上师,他有一位笨头笨脑的徒弟。上师一再地教他,对他开示心性,这位徒弟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。上师有点火,就对徒弟说:“看,我要你把这一大袋的大麦背到山顶,一路上你不可以停下来休息,你必须一口气走到山顶。”这位徒弟是个头脑简单的人,但他对上师却有不可动摇的恭敬心和信心,就完全依照上师的话去做。袋子很重,他背起袋子,开始爬上山坡,不敢停下来。他只是不停地走路,袋子却变得越来越重,他花了很长的时间,才爬到山顶。放下袋子,整个人颓然倒地,虽然精疲力竭,却十分舒畅。他感受到清新的山风拂面而来。一切障碍就此瓦解了,而他的凡夫心也跟着瓦解。一切万物似乎都停下来。就在那一刹那,他突然体悟到他的心性。心想:“啊!这正是上师一直在告诉我的。”于是跑回山下,不顾任何禁忌,就冲进上师的房间。
“我已经明白了……我确实明白了!”
他的上师若有所指地对他说:“这么说来,你有一趟有趣的登山之旅!”
你也可以有那位徒弟在山顶上的经验,就是那种经验,将带给你与生死讨价还价的大无畏。但什么是最好、最快、最有效的方法呢?第一步是练习禅坐。禅修可以净化凡夫心,揭穿它的假面具,除尽习气和迷惑,让我们能够在因缘成熟时认清我们的真面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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